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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历史总有若干出其不意的拐点,格隆总在想:假如没有太平天国这个奇葩,中国是否不会有如此屈辱的近代史?至少,这种屈辱历史不会延续近两百年之久?
可惜,历史无法假设。
中国历史书上的近代史以1840年鸦片战争为起点,这是文革期间倍受争议的历史学家郭沫若先生的断代法,这样一个历史解释的取向,强调的是外因:从那一年起,西方坚船利炮对闭关锁国的中国带来巨大的冲击,“无力应对”的中国从此陷入水深火热。
几乎是在同一个时期,也就是1853年,我们的邻居,同样“闭关锁国”的日本,也遭受了同样的待遇:美国海军准将马休·佩里(Matthew Perry)率领舰队强行驶入江户湾的浦贺及神奈川(今横滨)。在武力胁迫下,幕府接受了开港要求,并签订了“日美亲善条约”,史称 “黑船开国”。不久,英、俄、荷、法等国的炮舰纷至沓来,也逼迫日本政府签订了类似不平等条约——这些坚船利炮的冲击,直接催生了1868年的明治维新——这次改革使日本成为亚洲第一个走上工业化道路的国家,逐渐跻身于世界强国之列,是日本近代化的开端与转折点。
所以,西方的舰炮引致了中国屈辱的200年,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误读。西方的冲击并没有,也不必然对中国社会发生巨大的负面冲击和影响——如果说西方的冲击是巨大的,按照这个逻辑关系来讲,中国应该是以最快速度走向西方化、近代化的,但是实际上正好是相反的。
彼时,真正最中国历史走向产生巨大影响的,是爆发于1851年的太平天国起义——这场起义延续了14年之久,冲击了大半个中国,是冷兵器时代人类最大的一场屠戮与浩劫,没有之一,死亡人数估计最多的有认为2亿者,最少也有5000万。中国最富庶的江南在这场战争中几乎被毁坏殆尽,而战争结束以后,也是疯狂的报复与屠戮。曾国荃攻占天京(今南京)后,大肆屠城,清人记载:“金陵之役,伏尸百万。” 湘军劫掠的大量财富被运回中国中部一个叫湖南的省份,也引致近代三湘人文物盛,“一部近代史,唯湖湘人为甚”。
这就是中国历史令人唏嘘的地方:回溯鸦片战争后100多年的历史,不难发现,那些认为是最先进的东西在中国一直是很失败的,而往往是一种不那么先进的、来自中国中部地区的,甚至是保守的这一类东西在中国顽强生长,并左右中国走向。
这其中,最关键的人物,是近代湘军的创建者曾国藩:他用“结硬寨,打呆仗”六个字,硬生生把悬崖边的清王朝拽了回来——这其实是中国之幸。如果是太平天国取胜,中国大概率是进入又一轮毫无新意的折腾与轮回,与世界的距离只会更远。
二
在清王朝所谓的正规军(20万八旗兵与60万绿营兵)在太平天国面前完全不堪一击的背景下,曾国藩以一介儒生而治军,以儒生带乡奴的军队结构,完全凭“结硬寨,打呆仗”六个字,花了13年的漫长时间,最终剿灭了太平天国。
曾国藩是一个崇尚“守拙”的人,他不喜欢取巧的东西,他不相信任何一种能够四两拨千斤的取巧的事情。
所谓“结硬寨”,是指湘军到了一个新地方以后马上要扎营,要看地形选择扎营地点,最好是背山靠水,然后无论寒雨,要立即修墙挖壕,且限一个时辰完成。墙高八尺厚一尺,用草坯土块组成。壕沟深一尺(防步兵),壕沟挖出来的土必须要搬到两丈以外,以防敌人用挖出来的土很容易地把壕沟填掉。壕沟外是花篱(防敌军的马队),花篱要五尺,埋入土中两尺,花篱有两层或者三层。
当时的火炮很少,火炮的控制力很小,而湘军大量装备制式米尼弹线膛枪,近距离防守有强大杀伤力。曾国藩的“结硬寨”能够达到“制人而不制于人”的目的。因为太平天国占了很大地方,湘军本来执行的是进攻的任务,但是他通过“结硬寨”的方法,把进攻转变成了防守。
湘军的这种“结硬寨”的办法使得太平军对他一点辙也没有。太平军是比较骁勇能战的,但是碰到湘军这种路数的部队,就一点办法也没有。太平军希望跟湘军进行野战,而湘军很少使用野战,他们就守着最要紧的地方不动。湘军每每以数千之兵大破太平军数万之众,雨花台之役,曾国荃二三万人在装备亦处劣势的情况下,与天国名将李秀成几十万大军大战四十六天而不败,全赖这种毫不取巧、深沟高墙的“结硬寨”所赐。
《孙子兵法》云“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”,所谓“结硬寨”,简而言之,就是先不输,再求赢。
湘军与太平军纠斗13年,除了攻武昌等少数几次有超过3000人的伤亡,其他时候,几乎都是以极小的伤亡,获得战争胜利,这个结果的取得,则仰仗曾国藩六字战法的后三字:打呆仗。
湘军每到了一个地方的核心任务,不是进攻,而是安营扎寨,等着别人进攻。湘军每到一个城市边上,并不与太平军开打,而是就地挖壕,而且每驻扎一天就挖一天壕沟。被湘军攻打的城市,如安庆、九江等,城墙外围的地貌全都被当年所挖的壕沟改变了。湘军打一个城市用的不是一天两天,他们用的是一年两年,不停地挖壕沟。一道加上一道,无数道无数道地围,无数道无数道地挖,一直让这个城市水泄不通,然后断敌粮道、断敌补给,等着城里弹尽粮绝,然后轻松克之。而湘军自己因为有强大的长江水师,有足够后勤保障,所以拖得起,也熬得起。
这种方法很机械,很笨,但很有效。湘军胡林翼部1855年攻武昌城,冲了三个月,伤亡3000多人,这个数字在湘军历史上是罕见的,也是承受不起,之后胡林翼改挖壕,用挖壕的方法,挖了一年把武昌打下去了。打九江也是如此,打安庆的时间更长,曾国荃光挖壕沟就挖了5个月。
这就是“打呆仗”——胜利不是强攻出来的,而是果子熟透了,自己掉下来。
好打呆仗,则不取巧,也不贪图飞来横财。所谓便宜无好货;又所谓常在河边走,哪有不湿鞋。战场上的便宜,往往可能是人家设下圈套,即使是真便宜,也是将希望都寄托在对方犯错误身上,离吃亏也就不远了。
曾国藩率领湘军与太平天国纠斗13年,大小仗无数,但没有一场拿得出手,值得称道的经典战役——大工不巧,他的胜利都是“结硬寨”先求自保,然后靠耐心的防守熬出来的,他用最笨的方法打了世界上最聪明的仗。
三
但凡博弈,理出一辙。比如围棋。
20世纪围棋,属于吴清源。下半页,非李昌镐莫属。他16岁就夺得了世界冠军,并开创了一个时代,但其整个围棋生涯,却极少妙手,就像一个每年拿第一的基金经理,组合中却从来没有一只当年涨幅翻倍的票。无法容忍的韩国记者问他这个问题,内向的他木讷良久,憋出一句:“我从不追求妙手。”
“为什么呢?妙手是最高效率的棋啊!”
“每手棋,我只求51%的效率。”
李昌镐又说:“我从不想一举击溃对手。”记者再追问,他就不开口了。
这个说法也从侧面得到了验证——李昌镐的老对手,中国围棋代表人物之一马晓春九段曾说,如果一手棋的效率满分是10分的话,那么李昌镐的棋,每一手最多只能打6分到7分。
问题来了——每手棋只追求51%的效率,为何能做到世界第一?
追求51%的效率,就是用51%的力量进攻。用100%的力量进攻,甚至一招毙命,不是更强吗?
表面上看似乎如此,不过换一个角度:人求胜欲最强的时候,恰是最不冷静的时候;对别人进攻最强的时候,正是防守最弱的时候。所以,李昌镐每步棋都只是用51%的力量进攻,另外49%的思路放在防守。这使他的棋极其稳健、冷静,极少出错,使任何对手都感到无隙可乘。年轻的他因此得了许多与年龄不相称的绰号:少年姜太公、鳄鱼、石佛……
进攻妙手极美,从另一个角度看,却是陷阱。如果对手没有被击溃,你的破绽就完全呈给了对方。全力之后,必有懈怠;极亮之后,必有大暗;迈最大步子往前冲,也最容易一脚踩空。
这个道理,基本每个棋手都懂,但却知易行难。没有几个人会抵受住花哨妙手的诱惑,就如同没有几个投资人会经受住“十倍股”的诱惑。但李昌镐却是彻底践行了。
在他眼中,极品的妙手,就是看破妙手的诱惑后,落下的平凡一子。这是李昌镐的“结硬寨”。
四
投资也没有本质区别,“无硬寨,勿投资”。
巴菲特投资的公司几乎没有一家是在当下看起来无比性感,能给予市场无限憧憬,给人以十倍股想象的股票。他甚至在90年代互联网泡沫中被吓得一点互联网股票也没有投资,并被市场足足嘲笑了三年之久。
他买的所有股票,都不会有多性感,但一定都符合一个基本要求:做好买入后马上就会退市,5年之后之后还活着的公司——他的所有买入都并不准备当期盈利。
这就是巴菲特所反复强调的安全边际:找到足够的安全边际,比找到某一只牛股要重要的得多。成功地抓住一只牛股无法成就你的整个投资生涯,而坚守安全边际则可以。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,是战争的第一要诀,也是投资的第一要诀:如果你没有做好防守,你前期挖掘出的所有的十倍股,只是为了给未来某一天一次性亏掉做好了买单准备而已。
不贪胜,缓图之,这是巴菲特的“结硬寨”。
来源:格隆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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